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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望日:玛丽亚给我捎来一面新的鼓。
她从床栏杆上伸过手来,把铁皮鼓连同发票一齐递给我。
我一挥手拒绝了,接着去按床头的电铃,直到我的护理员布鲁诺走进病房来干他已经习以为常的差事。
每逢玛丽亚给我捎来用蓝色纸包装的新鼓时,便由布鲁诺接过去,解开绳子,打开包装纸,几乎是庄重地取出鼓来,随后再小心翼翼地把包装纸折叠好。
接着,布鲁诺拿着鼓,迈开大步,向水池子走去,放出热水,洗掉鼓箍上的价格标签,同时小心地不刮掉那上面的白漆和红漆。
玛丽亚探望我的时间很短,也不花太多的精力。
她临走时拿起那面旧鼓,也就是我在描述特鲁钦斯基的脊背、那个木制的船头雕饰以及对《哥林多前书》进行或许有点太过于武断的阐释时敲破的那面鼓,把它带回我家地窖里去,同所有被用坏了的铁皮鼓——它们一部分是我的职业,一部分为我的私人目的服务过——放在一起。
玛丽亚走之前对我说:“地窖里可是没有多少地方了。
我真不知道冬天的土豆该放在哪儿。”
我微微一笑,对于从玛丽亚口中说出的这种家庭主妇的责备只当耳边风,而是请她按已有的顺序用黑墨水给这面退休的鼓编上一个号码,再把我在一张纸条上写下的这面鼓的使用日期以及它的简历转抄到一个日记本上去;多年以来,这个日记本一直挂在地窖门背后,对于一九四九年以后我的鼓的情况,它了若指掌。
玛丽亚顺从地点了点头,让我吻了她一下,便告辞而去。
她始终不理解我的条理感,还感到有点不安。
奥斯卡完全理解玛丽亚的这种疑虑,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这样书生气十足地去收藏敲坏了的铁皮鼓。
更令人费解的是,他这一辈子也不想再看到别尔克公寓土豆窖里存放的那一堆。
经验告诉他,父辈的收藏物儿女是瞧不上眼的。
所以,他的儿子库尔特有朝一日继承遗产时,如果对这堆不幸的鼓不屑一顾的话,那就算不错了。
我为什么每隔三个星期就要这样吩咐玛丽亚一次呢?如果她每次都照办不误,那么总有一天,我们存放东西的地窖就会满的,冬天的土豆就没处可放了。
在地窖里已经存放了几打鼓以后,我曾产生过一个固执的念头:总有一天,哪一个博物馆会对我这些伤残而退休的鼓感兴趣。
但是,这个念头在我脑子里闪过的次数越来越少了。
所以,我的收藏热的真正原因并不在此。
我越是深入探究,便越是觉得这种收藏热的原因在于一种简单的变态心理:我担心有朝一日铁皮鼓会脱销,会日见稀少,会被禁止,会被销毁。
有朝一日,奥斯卡不得不清哪位白铁匠把若干面损坏得不太厉害的鼓修补好,请他助我一臂之力。
这样,我便可以用几面经过修补的旧鼓,凑合度过可怕的没有鼓的时代。
疗养院的医生们对我这种收藏热的原因分析的结果,同我自己的分析相似,只是他们的用语不一样。
霍恩施泰特博士小姐甚至想确切知道我这种变态心理产生的日期。
我可以相当确切地告诉她,那是一九三八年十一月九日,因为就在那一天我失去了西吉斯蒙德-马库斯,我的铁皮鼓仓库管理员。
我可怜的妈妈死后,要想及时弄到一面新鼓已经很困难了,因为星期四不再去军火库巷,马策拉特又总是拖拖拉拉,不会及时给我买新鼓,至于扬-布朗斯基,他越来越少上我家的门了。
而现在,玩具店又被捣毁了,我真是面临绝境。
我一见到马库斯坐在空空如也的写字台旁,当即就明白了:马库斯不会再送我铁皮鼓了,马库斯不再卖玩具了,马库斯永远断绝了同那家公司之间的业务关系。
迄今为止,这家公司一直为我生产和供应油漆得很漂亮的、红白相间的铁皮鼓。
然而,当时我并不以为玩具商一死,先前那种比较快活的游戏时代也就告终了。
从已成废墟的玩具店里,我挑出了一面完好的、两面铁皮边缘撞了两道四痕的鼓,把它们带到家中,自以为已经有备无患,可以应付艰难的时世了。
对这些鼓,我倍加小心,若非必要,很少去敲。
我自行规定,整个下午不再敲鼓,还无可奈何地取消了在早餐时敲鼓,而迄今为止,这样做能使我熬过这一天的时间。
奥斯卡苦修苦行,他逐日消瘦,被带到霍拉茨医生和他那位愈来愈显得皮包骨头的女助手护士英格那儿去就诊。
他们给我甜的、酸的、苦的、无味的药,说是我的腺有毛病,据霍拉茨医生讲,腺功能不稳,忽而亢进,忽而衰减,使我感到不适。
奥斯卡不想去听霍拉茨胡扯,便节制苦行,于是他的体重复又增加。
到了一九三九年夏天,他又恢复到十三岁时的奥斯卡那个老样子,他的面颊又圆胖了,那是彻底敲坏从马库斯那儿弄来的最后几面鼓才换得的。
铁皮裂了,满是窟窿,红白油漆脱落了,长锈了,垂头丧气地挂在我的肚皮前面。
请马策拉特帮个忙,那简直是白费劲,虽说他天性助人为乐,甚至很和善,可是,自从我可怜的妈妈死后,这个男人一心只想他那个党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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