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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之恒在车厢里枯坐了一整天。
手托着下巴,他歪着脑袋往窗外望,托了前些年东奔西走的福,他凭着那一闪而过的小站站名,判断出这列火车正在向奉天高速行进。
但这也算不得什么新发现,列车想要北上,自然得走京奉铁路。
傍晚时分,火车在一处小站暂停了片刻,加水加煤。
沈之恒站起来向窗外望,就见车上车下如临大敌,两侧窗外都站了成排的日本兵,两排日本兵夹着他这节车厢,直等火车重新开动了,他们才小跑着跳上车来,不知道各自隐藏到了哪里去。
沈之恒并不是无所不能的神明,重新坐下来,他一时间也没了主意。
车厢一端开了门,他抬头望去,看到了厉英良。
厉英良端着个人头大的搪瓷缸子,大概是军用品,表面印着一串数字。
搪瓷缸子显然是非常的沉,他一手端着,一手托着,把它运送到了沈之恒面前的小桌子上。
沈之恒深吸了一口气,而厉英良揭开盖子,在他对面坐了下来:“你的晚餐。”
搪瓷缸子里是稠嘟嘟的暗红液体,暗得发黑。
沈之恒凑近了又是一个深呼吸,情不自禁的就露了笑模样——鲜血在他这里,永远是亟需,与其说它是食物,不如说它是药品,是鸦片。
只要有足够的鲜血供应给他,他就不怕受伤,不怕死亡,就能掌握一切的可能性。
一边笑,他一边顺便扫了厉英良一眼。
然后把胳膊肘支在桌上,他双手捧起这一缸鲜血,开始低头小口的啜饮。
厉英良看了他这个斯文的喝法,以为他得喝到天荒地老去,哪知他熟能生巧,无声无息间就把搪瓷缸子喝了个底朝天。
仰头饮尽最后一滴鲜血,他“咣当”
一声把它放下,随即昏昏沉沉的垂了头,半晌不言不动。
厉英良饶有耐心的等待着,等了足有二十分钟,沈之恒才慢慢的抬起了头,如梦初醒似的轻声问道:“你还没走?”
厉英良看着他,就见他头上短发凌乱,脸上胡子拉碴,下巴的胡茬还挂着几点干血,便眉头紧锁:“你看你这个样子。”
沈之恒向后一靠,抬手搓了搓脸,然后垂下手叹了口气:“谁要你看了。”
厉英良——自从认为自己在厉沈战役中全面获胜之后——对沈之恒的感情就有了变化。
当沈之恒是位劲敌时,他对他是壁垒森严死缠烂打;如今沈之恒沦为囚徒,他便小规模的解除武装,对着沈之恒真情流露起来。
只不过他那真情也不是什么好真情,这等真情催出来的话语,也是不甚中听:“你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怎么对得起我当初对你的高看?”
沈之恒被他说糊涂了:“你是在批评我的吃相,还是在批评我的形象?”
“都有。”
沈之恒抬手摸了摸下巴:“那我洗把脸?能做人的时间不多了,趁着还没到哈尔滨,我应该多保持一点人的体面。”
“你不必这么悲观,我并不是送你去死。”
沈之恒抬眼看着厉英良,夕阳的光芒斜照着他,照得他瞳孔清澈透明,一泓泉似的,几乎映出了厉英良的影子。
厉英良昂然的回望了他,因为理直,所以气壮:“送你去死不必这么大费周章,那里只不过是个防疫研究所,换句话讲就是个大的军医院。”
沈之恒苦笑了一下:“好了好了,你还是让我洗把脸吧。”
厉英良翘着二郎腿,坐看沈之恒洗漱。
沈之恒侧对着他,从一只大铁盆里水淋淋的抬起了头。
旁边站着两名日本兵,一个提着暖壶,一个拿着毛巾。
沈之恒接过毛巾,垂了头慢慢的擦头发。
片刻之前,日本兵还用剃刀给他刮了脸,所以此刻擦干头发递回毛巾,他摸着光滑的下巴,也感觉神清气爽。
对着窗外暮色伸了个懒腰,他回头问厉英良:“有雪茄吗?”
厉英良从裤兜里掏出了皱巴巴的半盒香烟,往桌上一扔:“没雪茄,就这个。”
沈之恒走过来,拿起烟盒看了看:“就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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