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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杯茶缓慢地推到李隅的面前,瓷杯下沾了一圈水渍,李隅说了谢谢,双手拢着接过来了。
这里是那个科技公司老板的家,是那种老小区的单元楼。
泛黄的墙上挂着“家和万事兴”
的十字绣,那些家具也都是老一套的,绿皮沙发,罩着那种带花纹和长流苏的沙发布套。
面前女人的脸在白雾中显得异常憔悴,“其实老裴也不是不愿意见你们,主要是现在去公司都是在堵他着讨钱的,家里也被催债的上门闹了好几次。
你们上来的时候估计也都看到了,那些红漆都是他们泼过。
“
她顿了一下,情绪变得低落下来,“不光是邻居来投诉,小裴也是完全受不了一点惊吓的……所以就算是想,他也不敢着家。
小裴是我儿子,得了有自闭症,特别怕生。”
“他小的时候是真的很乖的,你们可以出去问,街坊邻居谁见了都夸聪明。
我跟老裴都那时候各自忙工作,我在医院值夜班,白天回家总是睡得不省人事,忘记做饭他还会自己下面吃。
我有一回没去接他,他就说‘不要紧的,妈妈太辛苦了,我可以自己走回家的’,整整两年多啊,两年多,我这个当妈的完全都没注意他在回家路上被……”
“现在好啦,忙来忙去,做什么赚大钱的梦,现在是两头空空,什么都没了……”
李隅原本是谈公事的,而对面的女人说的话颠三倒四,情绪一上来,把自己家事全竹筒倒豆子一股脑倾吐出来。
但是李隅仍然在专注地听着,偶尔轻微点头,甚至抬手轻拍她瘦弱的后背以示安慰。
适时向对面擦着眼泪的女人递出纸巾,任何出声打扰的意思都没有。
阮衿坐在一旁看着,看那串佛珠绕了几圈贴在他的腕子上,一下下轻碰在女人起伏的肩脊上。
一种陌生又熟悉的感觉霎时涌上心头,他有种重新回到高中时期的恍惚感。
李隅那时候陪着他去锦城,面对着哭到崩溃的陈惠香,反应要比现在生涩许多。
他当时仍旧是一个少年,不知道该在什么恰当时机递纸巾,也不知道该开口说些什么话,只能以局外人的身份保持沉默,在窗口坐成一尊雕像。
然而时隔多年,面对着一位同样精神崩溃的母亲,他对于如何表达正确的安慰早已驾轻就熟。
那表情是很温柔的,甚至可以说是充满理解,而温柔通常会令情绪失控的一方率先投降。
“不好意思啊,说了这么多有的没的,吓到你们了吧。
老裴一会儿就到家,我让他好好裹严实了绕小路回来的。”
女人把自己脸上乱七八糟的泪痕迅速擦干,倘若不是眼圈都是红的,根本看不出哭过,在宣泄之后又重新恢复了冷静。
她把话题重新引回到正事上,絮絮叨叨说了些老裴的合伙人是如何卷款逃跑,现在又是面临的境况又是如何窘迫。
“其实也不应该这么相信我,裴先生不就是被合伙人给骗了么?”
李隅笑了一下,抿了一口茶。
“事到如今我们还有什么值得骗的呢?”
女人自嘲地摇了摇头,事业和家庭都成了一滩烂泥。
她又把目光怔怔地转向阮衿,那目光既柔和坚定,“况且既然是小阮说的,我就信。”
“是么……”
李隅也随着她的目光轻飘飘地转向阮衿的脸,一片茶叶正含在阮衿舌尖上,他吐不出来,只能迎着那目光万分艰难地嚼烂,然后咽下去了。
那目光又是明晃晃的,像是在说,“是么,原来撒谎精的话也能被人这么信任的吗?”
阮衿又开始觉得自己如坐针毡。
忽然,防盗门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所有人又都把注意力投射到那道门上,是老裴回来了吗?
不过进来的却是小裴,他应该是刚从外出拍照回来,脖子上还挂着单反。
鸭舌帽被摘下来,搁到了旁边的鞋柜上。
但是当他忽然注意到家里多了好几个人的时候,就立刻抓起来戴在头上。
面前这个患自闭症的少年就是小裴,他个子生得比同龄人要高很多,但是很瘦,像一阵寒风吹过就会顷刻间倒地的枯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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